作者 达里奥·福 序幕 惊红骇绿的标语、大小字报横七竖八地贴满剧场,火药味刺鼻,不过用的净是 些读不懂的文字如西夏文、土火罗文,以及片言只语的汉文“联合起来”、“砸烂”、 “万炮”、“火烧”“油炸”“全无敌”之类。漫画也多为变了形的。(以上可由 演职人员拎着浆糊桶用扫帚当场刷贴,也可事先贴好在那里) 甲乙二说唱人各弹一吉它从舞台两侧登场,唱着“人生一台戏”之类的老调, 缓缓来到舞台中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台上台下、演的看的、虚的实的、 真的假的这些艺人们的日常话头。少不了发些牢骚,例如,老跑龙套不行,左邻右 舍的大人孩子都不把你当个正经人看待,当明星也不好,天南海北什么瘪三都用臭 意念来浑身上下地摸你。到后来他们又老王卖瓜,说在一个你是你、我是我、谁不 关心谁、谁也不理解谁的世界里,也就是演员这路人,能用自己的嘴抒别人的情而 不收劳务费,让别人的魂附自己的体而不必交房租。 乙:(拍拍甲的胸脯问)那你今晚代表哪个? 甲:是意大利某剧院的小丑演员,叫达里奥·福。(指指乙的便便大腹问)你呢? 乙:世界大舞台的主持人、历史连续剧的总监制(说到此处俨然进入了角色)、那 个达什么的老板。(经甲纠正)达里奥·福。既然也是这个行道的,想必是空 长了一副皮囊,装着些乱七八糟的别人--我(稍回到演员的身份)也是一样。 (以下一段甲乙此说彼应,语速加快) 甲:(拍胸脯)代表吃不饱饭的 乙:(拍胸脯)代表抽油去脂的 甲:(拍胸脯)娶不起老婆的 乙:(拍胸脯)急需补肾的 甲:(拍胸脯)有理没处讲的 乙:(拍胸脯)买断电视频道的 甲:(拍胸脯)有冤没处伸的 乙:(拍胸脯)警车开路的 甲:(拍胸脯)八口人住一间屋的 乙:(拍胸脯)一个人住八套房的 甲:(拍胸脯)为交学费祖孙三代背一夏天沙子的 乙:(拍胸脯)孩子上英国小学法国中学美国大学的 甲:(拍胸脯)上有老下有小前有灾后有病可偏偏又让下岗的 乙:(拍胸脯)性按摩金盆洗脚不太过瘾正驾着宝马去寻寻觅觅的 甲:(拍胸脯)属马属牛由人驱使属羊属鸡凭人宰割属蝼属蚁任人践踏的 乙:(拍胸脯)屠一城人卷一国人诓一世人他想怎么就怎么做什么就什么的 甲:(拍胸脯)弱的小的苦的惨的穷的困的卑的贱的低的下的(被乙止住) 乙:你那都在小数点后面我是前面的 甲:这么说,你我是黑白不混淆、水火不嗳萘耍? 乙:穷人和富人,也许。戏子和老板可不是这种关系。 甲:达里奥·福不是你说的那种戏子。 乙:还能是哪种!心里社会主义,脑袋向左看齐,刷点革命标语,跟美国斗斗嘴皮。 甲:他如今可是占领了这个剧院。 乙:罢工——嫌钱少了? 甲:演出《无政府主义者属意外死亡》,揭露你们腐败、残暴、伪诈、什马东西。 乙:我还以为又要闹巴黎公社十月革命呢,差点冒汗。(手打莲蓬环顾剧场),这 些废话都是他写的?戏子绕来绕去不过演戏,闹去闹来还是没戏。来来来,把 灯都给我打开,幕拉开,让他们敞开了演!(二人将幕拉向两边,并分坐在左 右台角) 第一幕 舞台无他物,只有房顶上吊下一根绳索拴着一沙袋,正秋千似地左右摇荡,吸 引了观众的注意力和好奇心。几分钟后摆动停止,警察局长上场,围着沙袋悠游三 圈,酒足饭饱地拍拍沙袋。 局长:不多不少摆了十五分钟。这家伙,比电子石英钟好,不用换电池;比日晷强, 不用等靠太阳,放地窖里都报时;比沙漏醒目,催人奋进。时不时还哭哭啼 啼的,警察局就需要这种生物型闹钟。小子这会儿不吭声了,这玩艺儿摇篮 似的,就是催眠。 (警长风风火火冲入,扑向沙袋一通老拳,末了还泰森似地咬了几口,踢上 两脚) 警长:越想越火,气死我了。贪污抢劫贩毒卖淫杀人放火,你干什么我都不拦着, 就是搞这无政府还他们主义我绝不答应!(指点着沙袋)你是克谁呢?(转 身冲局长)他们要是得了势,第一拨回家的就得是咱们!那警察再就业能干 什么呀?熊猫不许打,老虎不许打,黑天鹅不许打,白狐狸不许打,一不小 心就打死只珍稀保护动物触犯刑律,哪儿像是草民可以闭着眼睛打了白打。 难道要让咱们跟猫抢饭碗,成天埋伏在洞口捉拿老鼠不成?我他娘的-- (又扑过去,被局长拦住) 局长:行了行了,该干吗干吗去。(胡鲁着沙袋)打疼了吧,叔叔是恨你不走正道, 为娘我(以上三字用小曲儿哼出)给孩子按摩按摩。(半蹲下用屁股在沙袋 上有韵律地磨磨蹭蹭,换上唐山一带的口音,指点着剧场里的标语阴阳怪气 地念了一段顺口溜。如能配上不三不四的音乐则效果更佳) 闹啥人类大同耶 这天下还不都是人家的 歇着吧你个小嗓儿小喇叭 口儿小的叫不过口儿大的 腿儿长的先富一步到明儿个 腿儿短的奔五代十国嘎悠着 跟定了有钱有势的没亏儿吃(掏出什么放嘴里) 美国带来的糖豆它甜着呢 (改普通话)哎,这屁股怎么冰凉冰凉的?(转身弯腰仔细打量了沙袋一番) 这小子早没气了,主义者这么不经折腾,主义靠谁养活呢? (警长拎着一副拳击手套上) 警长:不捶死这日的我心里不踏实,晚上做梦都得是失业变丧家犬满街流浪一身癞 痢。(抓裆挠背) 局长:(盯着警长)他已经死了。 警长:死了?好哇!可惜了可我这副手套白买了。 局长:(继续盯着警长,幽幽地)没白买,开发票了吗? 警长:(掏出发票递给局长)给报? 局长:想什么呢?这是证据。 警长:什么证据? 局长:打死人的证据。 警长:(有些乱了手脚)咱们打死他的证据? 局长:你打死他的证据。 警长:(急红白脸)可是您发的话而且先动的手啊! 局长:照你的意思,他的死是咱俩合股,我控股? 警长:我占小头。 局长:(慢声细语)咱俩签过字的股份合作协议书你有么? 警长:没--有(如半萎的阴茎,全无先前的气势) 局长:(激昂起来)你这也叫警察?不等无政府主义闹成了就应该滚下岗!知道什 么叫证据不?分儿分儿学生的命根儿。对于警察,记住喽,证据证据再证据! (拍拍警长愁云惨雾的脸蛋儿)傻小子,瞧给你吓的,首长能出卖你么?说 句交心的话:瞅着你爱憎分明的立场,我心里甭提多喜欢了,真想代表全世 界的富人认你当干儿子给压岁钱。不是要你打死人的证据,更不是要我打死 人的证据,要的是那个小兔崽子在押期间什么暴病不治啦什么犯神经病自杀 啦总之是不赖你不赖我不赖警察不赖政府不赖国家的证据! 警长:(风风火火欲出)我这就去找! 局长:你这是去哪儿找呀?是去街上撵小蜜呀还是到农村抓蝈蝈?(指着自己太阳 穴)开动脑筋在这儿找!别显得跟四条腿儿动物似的老也不进化! (二人备着手在舞台上踱去踱来,作冥思苦索状。舞台转暗,依稀可见局长 不时做摇头否定的动作;警长正着走了倒着走、横着走,仍不见灵感至,便 肩起沙袋走。这段时间留给说唱人,听他们关于人、百姓、阶级、生命、真 实之类的议论,全不必拘泥于剧情。几分钟后,不必等说唱人的话讲完,便 听得台上一声暴叫“有喽”!接着是吱呀开窗声,随之重物落地声。舞台灯 亮,只见警长两袖清风打着喷嚏从舞台黑暗处走出,一副超额完成任务的样 子来到局长面前) 警长:齐活了。 局长:人呢? 警长:(胸有成竹)自杀了! 局长:怎么自杀的? 警长:跳楼自杀的? 局长:干吗跳楼自杀? 警长:(得意)为罪跳楼自杀。 局长:畏罪?(上下打量警长)“畏”字儿怎么写? 警长:不就是“人不为己”的“为”么。这小子为犯罪连命都不要,整个一他妈亡 命徒! 局长:(叹息不置)社会治安只能靠些文盲来维持了!“畏惧”的“畏”,懂吗, 就是害怕! 警长:没错!就是这意思!这帮孙子,别看嘴上一套儿一套儿的,见了警察撒丫子 比刘易斯还快!属麻雀的,打一只飞九只。怕死着呢! 局长:就不怕跳楼,属麻雀的喜欢滑翔? 警长:这--(语塞) 局长:(沉思)人死了,是事实。从楼上掉下去的,也是事实。不是咱们推的,就 更是事实了。至于是被电风扇吹出去的,还是追赶苍蝇忘了悬崖勒马,还是 坐在窗台上逗鸟一时想入非非--(心疼地望着警长)这又得开动脑筋认真 想想了。你,这回用头想别用肩膀想。 (二人瞑目呆立良久) 警长:(冲局长)有了吗?(过了一会儿望望台下,凑到局长耳旁)还没有?好像 有观众要退票了。 局长:我这阵子脑供血有点问题,主意倒是乱哄哄有不少,都是缺胳膊短腿的。 警长:不要紧,我那天逮住一个打黑工的中国学生,说是什么老子的八十四代孙, 教了我一种“正气灌顶术”,说什么都治。要不给您试试?(用巴掌轻拍其 脑顶)有点想法了?(见其不语)人家说了,气感不强就得逐渐加量。(重 拍) 局长:住手!那小子你把他放了? 警长:放了。 局长:下次别放。 警长:按说那小子不会吧?除了您,没人敢寒碜我呀。要不您给我来来,我也低血 糖。对了对了,要求手心对准脑心。 局长:拉倒吧,东方的玩艺都靠不住,还得发掘本民族的优秀遗产。这么着吧,我 给你试试莫索里尼搞的一个偏方,保证把你脑血糖搞上去。(将警长一扫荡 腿撂倒,用绳子套住脚腕吊起作圆周以及垂直上下运动)有动静了么? 警长:别了别了!顶不住了!快不行了--哎,(挑起大拇指)高!高!真他妈高! 这回这主意没治了! (局长忙将他放下) 局长:真的开窍了? 警长:(颇自得)真的假不了! 局长:说说看。 警长:(卖弄)这件事,说白了,就是要把没这么回事变成有这么回事,把不是这 么回事变成就是这么回事。也就是说,怎么说来着,“文艺创作”,换句 话说,就是得编戏! 局长:你空(第四声)了半天空就空出这点东西?我还不知道得无中生有么?这不 是吃保胎药、打催产素、做刨腹产、喝鲫鱼汤怎么也生不出来么?谁让咱是 老爷们的! 警长:咱们当然不行了!我从来就是光会听故事不会讲故事,老想蒙人一次可老是 被人蒙。我是这么想的:咱这地方什么样人请他他敢不到呀,找个编书演戏 的铐进来让他帮咱整不就得了,(申请专利似地)您看这主意-- 局长:这小子,就欠天天挂房梁上!提犯人!(幕落) (这段时间留给说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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