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第五场 接前场。局长鼓掌。绳索依旧披红挂绿,但灯光不复温馨。警长局长随便聊 天。犯人落寞独行。 局长:(颇兴奋,故意弄点方音,重在抒情,地方不限,东北也罢)没想到咱这 家伙真感人,我都快掉泪儿了。好啊,好! 警花:局长,没事儿我回伙房干活去了。 局长:平时爱看言情作品、小女子散文,关键时刻就用上了吧,下次还得找你。 警花:(指警长)跟这位首长说说,下次手指头别那么欠,也忒不文明了。(下) 局长:放心吧,这机会下次没他的了。(冲犯人)你这回整的确实不错,把咱们 的形象搞上去了。 警长:他也合适呀!咱们的形象上去了,他也就省着挨哼(读hen)的了。都已经 这样这样(模仿体贴抚慰)了,还怎么这样这样(模仿拳打脚踢)呀。 局长:我今天总结出一条经验:你们这帮成天胡思乱想胡说八道的调皮捣蛋鬼, 只要管理得当,归口归得准确,就一定能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赶明儿跟 联合国建议建议,把世界笔会什么的都划归国际刑警组织领导,作家艺术家 的住宿由各国监狱统一解决,那世界可得比歌里唱的强多了!(对于以上的 话,说唱人应有所表示,以警察小儿之见反衬资本主义社会对艺术家的宽宏 大量--这是构成本剧中心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不过(大人物似地笔锋一 转),楼你还得给我跳呦!怎么着跳肚里打好草稿了? (犯人此前一直围着绳索转悠,此时正闭着眼睛瞎子似地在空气中摸索) 警长:嘿,干吗呐! 局长:(制止警长)别叫!没看他正构思呢?咱到一边让大师清静清静。 警长:相儿大了,我们楼上一诗人也是每天晚上在屋里鬼哭狼嚎的。 (两人坐到一边。犯人继续巫师拿鬼似地在舞台上东抓一下,西耧一把,甚 至猫着腰小跑,仿佛老太太追鸡。总之,要把他搅尽脑汁搜索枯肠的内心过 程外化为夸张的形体动作。随后犯人拿出一叠卡片,偶有发见,便如获至宝 一般记下,又心烦意乱地抛弃。警长和局长将卡片拾起,两颗头挤在一起念) “追打苍蝇到窗口,未能悬崖勒马” 警长:真臭! 局长:我早就这么说过。 警长:跟人学! “今夜星光灿烂,脚下一时踩空。” 警长:谁没事看星星呀,看也不坐窗台上看呀。我这辈子就是找女朋友那阵子看过 两回星星--她不让我看她里头,我傻呆着没事只好看上头。 “叠小飞机飞呀飞,一时想入非非。” 局长:这不是路子呀。 “跟指导员楼上看风景,想再下楼看楼上看风景的指导员。” 警长:好容易囚(第三声)一块了,跑什么劲的,更不至于跳楼啊? “陷入了阐释的怪圈。” (两人面面相觑) “西西弗斯的徒劳。” (更是糊涂) “无中生有难,颠倒黑白更难。” 警长:嫌活儿不好? “帮凶可耻。但,演剧光荣!” 警长:丫有气! “光荣还是耻辱?思想家的心灵关照,艺术家的自我拷问。” “局长--” 警长:说到您了! “--主体化了强势主流群体遮蔽弱势个体世界新质的言说的错位解构 生存终极关怀倾向母题话语” 警长:都他妈密码。(又拾起一张卡片) “傻逼--” 局长:这回肯定说你。 “--当下反题化应激反应颠覆现代性焦虑的D线效应凸现前演性统合 反弹晚生代的此在私人生活语境的位移” 警长:用外文议论我? 局长:没错,听发音有点儿像中文。 “坐牢是儿子,帮凶是孙子。” “姓孙比人小三辈儿,姓儿也比姓孙强。” 警长:还不服! “你是孙子!” 警长:我得问问臭小字骂谁呢!(站起身走过去,从犯人手中抓过刚写完的一张) “我是(重读)孙子怎么了!” 警长:这孙子有志气! 第二幕第六场 场景接前。 警长:还是没戏? 犯人:戏不太大。 警长:学校里没学过。 犯人:全都用不上。 局长:刚才那段儿(模仿走太空步作温情状)就挺不赖的,怎么这楼就没法跳了? 犯人:人往高处走点子多着呢,往低处走有几个想得通的?这弯儿不好转-- 局长:(接犯人话茬儿)也得给我转!(悠扬而阴狠)既然承包了,就不能违约 嘛。(一声丧鼓)需要什么,尽管说话。(见犯人怵然惶然)我们是想不 出来办法,但有的是办法让别人想出办法。(又一声丧鼓,犯人一屁股坐 到地上)他(指警长)的脑瓜儿,那哪儿叫脑瓜儿呀,(摆弄绳索)弄这 上头鼓球了一阵儿不也就开窍了?(丧锣铛铛敲响) 犯人:(从地上挣起)别别别,我有了!(弯腰转动身体将头顶瞄准绳环) 局长:(对警长)立竿见影吧! 警长:跟我那口子似的,安眠药一到手就打呼噜。 犯人:(抬头,很技术性地)不对。(重新转动身子头顶瞄准舞台黑暗处即实际 窗子的方向,登登登小跑奔去。动作要夸张,譬如跑的动作要慢,脚跟落 地要重,不妨小脚老太太跑路的光景) 警长、局长:往哪儿去?!(警长健步追上,一把抓住犯人的裤腰带薅了回来) 局长:你是要以身殉职呀。 警长:丫死都敢想,一主意楞他妈想不出来! 犯人:(手托腮帮子蹲地上,良久)得来点儿大麻海洛因什么的。 局长:你们搞艺术的也用得着它? 犯人:不是“用得着”,如今的艺术全都指着它了。 局长:(从兜里掏出一纸包)有意思,看来大伙的心思都走一块儿去了。(将毒 品递给犯人) 犯人:(犯人接过毒品端详了一阵)有了。 局长、警长:光看就有了?为什么跳楼想出来了? 犯人:还用得着想?毒品就是理由! 局长、警长:(豁然开朗)对呀,毒品就是理由!小子吸毒来着!! 犯人:来上两口这玩艺儿,别说跳楼了,登天都合情合理!(侃侃而谈)还甭什 么武装暴动社会改良/百年树人绿化荒山/早睡早起晚恋晚婚/宏观调控动态 平衡(以上一气呵成但注意韵脚),多种点儿大麻不就得了,多直截了当呀! (将鼻子插入纸包,摇头摆尾全身心吸入,并从鞋里或其他什么地方麻利地 摸出一包毒品递给局长、警长)吸我的,跟大麻主义者、海洛因的信徒不用 罗嗦,一点就通。(局长、警长接过,用鼻子一扫而尽,三人恍兮忽兮,各 做了一两个古怪的动作,便一起痴人说梦。以下说白应在声调、呼吸、表情 等各个方面有所探索,不要像通常的酒后狂言。) 犯人:(给了警长一记耳光)当老总确实随心所欲,出手大方。 警长:哎哟喂,黑玛丽的小金手!(忙将“她”的手泽从脸上倒腾到手上,再从手 上运送到唇上)当红灯区区长常有这种油水。(扇局长左脸)癞蛤蟆,滚! 局长:(递过右脸,笑容可掬)谁让咱是耶苏救世主呢。(作领袖亲民状,朝犯人 挥手)向群众致敬! 犯人:(首长下基层似地用双手去握警长的手)做人民公仆! 警长:(挽住犯人手臂,又拉过来局长)姐妹们联合起来!(将局长、犯人向两边 推开)还别争风吃醋,这是阿拉伯王宫,我想宠谁就宠谁! 犯人:(指着警长的鼻子)对金融大亨就这态度?我可是炒了泰国炒韩国! 警长:(看着观众席屈指计算)二十乘四十等于八百,再除以两性得四百,四百个 小老婆一天一换减去三百六十五,还剩三十五个出门左拐,(指东华门故宫 方向)先到冷宫待岗去,等我忙里偷闲去看你们! 局长:(一腿套进绳环,一脚蹬地,在舞台上作圆周滑翔,起伏有时)一步一个脚 印--一步一个台阶--副部级……常务副部级--正部级……还是正部级--精简 机构先别急--能上能下……这不又提了一级--能下能上--哎呦我的妈-怎么 成了副科级!一定是燃料不够了。(下来将毒品大吸特吸) 犯人:(平躺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蹭)……灵车缓缓向西向西……行进在深秋的风 里……一人去万人哭……哀思漫天雨…… 警长:都那么乖,就不好玩儿了。(用大拇哥指自己)西西里黑帮热爱他,哥伦比 亚毒贩子敬仰他,拉斯维加赌场老板崇拜他。你该掐掐,该挠挠,不就一黑 猫警长么? 犯人:(盘腿坐在地上,用手绕自我一周划地为牢)文化精英、自由主义思想家的 使命就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从爪哇到哈佛,我觅得一字:脱;从西方到 东方,我悟出一义:dui! 警长:对,dui!黑猫警长要dui得山河一片黑! 局长:对,dui!世界领袖要dui得各国找不着北! 说唱人乙:(冲说唱人甲)达里奥·福,一块儿玩玩去?(拿起针管要为甲注射) 只当是体验生活嘛。 说唱人甲:(嗤之以鼻)这就够体验的了! 说唱人乙:(捋胳膊挽袖子给自己注射)那我就不让了。(浑身从脚跟儿一路往上 抽搐)我宣布:(指说唱人甲)这位达里奥·福先生中毒太深,精神失 常,患了阶级斗争偏执狂,帝国主义妄想狂,是个不折不扣的意识形态 中心主义者,地道道的####发烧友!哪儿有什么剥削压迫呀!哪儿 有什么金融寡头呀!全都是阴谋家煽动老百姓编出的现代神话!分析时 代的听众、解魅时代的观众,是不会上当受骗的! (与此同时,在舞台上,三人将达里奥·福推来搡去,发怪声,做怪脸, 踢屁股,胡鲁脑瓢儿,不一而足) 警长:我宣布:所有机动非机动车辆飞机轮船轧马路的让道慢行,老子要兜风! 说乙:我宣布:世界现代化,现代西方化,西方美国化,人类一体化,都跟我接轨! 犯人:我宣布:好莱坞文化大学五洲四海分校开学典礼现在开始,少年班首先入场! 局长:我宣布:古往今来是是非非####庭总法官判决如下:发射爱国者导弹! 警长:我宣布:一加一等于九! 犯人:我宣布:人加人不是人! 局长:我宣布:不许瞎子搞盯梢! 警长:我宣布:不许聋子搞窃听! 犯人:我宣布:不许哑巴传闲话! 警长:我宣布:不许雏妓强奸嫖客! 说乙:我宣布:不许穷人剥削富人! ……:我宣布:为骗子犯案! ……:我宣布:为强盗正名! ……:我宣布:…………(以下根据需要任意铺陈) (舞台转暗,三人在后台泛来的弱光中影影绰绰,热烈而无声,使人仿佛月 下闻鬼歌听鬼语而不见鬼形。明暗虽乱却阴阳势隔。满台弥漫着一种神乎其 神莫名其妙的气氛。最后舞台全暗,只有绳索像一轮圆月,悬在空空荡荡之 中。) 第二幕第七场 追光先照警长,他无端地赤了膊穿着没膝大衩手摇蒲扇;再照局长,瑟缩在棉 裤棉袄中,老地主似的;再照犯人,穿着一身运动服,脚蹬跑鞋,肩上还挂了一双 运动鞋。随后舞台灯亮。 局长:(看见警长,然后上下左右摸索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啦!? 警长:(看见局长,然后上下左右打量自己,发现自己竞拿把扇子,连忙扔掉)哎, 哎,这是怎么搞的?! 局长、警长:(二人同时看见犯人)你怎么这身儿打扮? 犯人:(莫名其妙)我也纳闷呀? 局长、警长、犯人:(三人站一派东张西望,看见了绳环被拧成了麻花)哎! 局长:咋-- 警长:成-- 犯人:那样了? 局长:(一把攥住犯人的大腿里联施行大葱卷烙饼)有感觉不?(犯人疼得只有倒 吸凉气的份儿)是真的--(看了看警长)忘告诉你了,你爸昨天咽气了。 (观察警长的反应) 警长:真的?!(又惊又喜) 局长:不是真的。 警长:假的?您蒙我干吗呀? 局长:是真的,这,这(指人、绳索等),所有这些全是真的! 警长:真的假不了,可惜就老头咽气是假的。 局长:先别管这些了,咱们抓紧时间把戏再过一遍,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怕夜长 梦多。(他们将戏重新演过,因是简写本,动作似应设计成一种无句无逗的 动作流,从警长开门让犯人进来一直演到犯人地面向绳索斩钉截铁地站住。) 犯人:(指着绳索)那玩意儿怎么办? (局长冲警长一努嘴。局长跑过去将麻花恢复成圆圈。忽然连连打喷嚏) 警长:不好了,这个月份谁家敞窗户啊? (局长一震,一声锣) 犯人:你们抽烟凶不? 警长:我蹭烟,局长戒烟,哪儿来烟儿抽! 犯人:会不会是小股厄尔尼诺流蹿犯溜门撬锁进了这间屋子? 局长:(一直犯楞,此时将棉袄一咧,转圈踢腿跺脚,动作很京剧)我就是热! 犯人:(十分犬儒)那就继-续-跳!哎--就没人出来挽留一下,眼睁睁看着我归 西?!(局长和警长一震,又一声锣。他们然后门将、后卫似地站到绳索前。 犯人左冲右突,警长先做铲球拦截动作,后索性为之保驾护航。最后犯人瞄 准了绳环欲长驱直入。以上动作设计不能照搬足球动作,应有所变形才是) 局长:(对警长)我方便一下就来。(走开) 警长:(一副里急后重的样子尾随而下,边解皮带)实在憋不住了!(走开) (此时绳子无端升高,犯人因人矮,勉强扒住绳子,在空中打秋千。局长将 警长排挤在身边匆匆赶回,见状泄气) 警长:(拿出卷尺跑入舞台暗处又跑出)窗台一米七五! 犯人:(幸灾乐祸)本人一米六八! 局长:(冲警长)麻袋--那个姓无的呢,也量量去! 警长:别量了,肯定没有跳高运动员的身量。 局长:(情急中扇了警长一耳贴子)去底下垫着去! (警长走到绳索下单腿跪好,准备作跳板。犯人走过去帮他摆出一个犯瞌睡 的姿势,随即退后几步加助跑冲了过去。当脚踏警长时,正酣声如雷的警长 惨叫着肩头一歪,将犯人摔下。两人坐在地上痛定思痛) 犯人:我的鞋第一次钉铁掌。 犯人:我也是头一回当人梯。 局长:(无奈地加入进来坐在地上,愣了一阵冲犯人)这也是“先锋”派儿? 犯人:更准确地说是“荒诞主义”。 局长:这最关键的一段戏没排好,荒诞大发了,把咱们都荒诞进去了。我看你功夫 不够。你戏剧学院是毕业还是肄业? 犯人:(鸣冤叫屈)我读完了! 局长:上的本科还是大专? 犯人:(惭愧)成人进修班。 局长:(冲警长指犯人高声道)这号的能管用么!去,把他的师傅--“沈”什么来 着--抓来! 犯人:(因自尊心受伤而忿忿)您就是把我师傅的师傅莎士比亚铐来也编不出别的 样!一个没权没势的在押犯,不先锋,怎么能成这儿的嘉宾,同样,这位嘉 宾,不荒诞得一塌糊涂,怎么会跳楼呢! 局长:(自说自话)看这劲儿,这戏只能这么演了?也太假了,就不能跟真的似? 犯人:(苦口婆心)假的真不了哇!要不就再试试魔幻现实主义? 局长:一听这名儿就快快打住吧!(来回踱步,陷入沉思,然后屈原天问似地)你 说,咱们执行的是什么? 警长:“公务”啊。 局长:执行公务时受了伤怎么算? 警长:(堂倌般悠扬)公-伤-啊! 局长:执行公务时出了差错算什么? 警长:“公差”呀--(冲犯人)有这么一说吧? 犯人:我数学不好,好像有这么个词儿。 局长:什么“好像”,就是这么回事!(越发激昂)那我再问问,哪家狼狗咬伤了 人让狗劳教三年?哪国子弹打死了人判子弹死缓两年? 犯人:好像真有些国家这么干过? 警长:都他们是富傻了的国家! 局长:(继续发问)咱们--(走近警长)你(重读)是谁? 警长:(聪明伶俐)就是那子弹。 局长:我又是谁? 警长:(难以启齿)让我想想-- 局长:还甭他妈打马虎眼儿,就是狼狗!我为谁看家护院呀?你为谁东奔西蹿呀? (指说唱人乙)还不是为他嘛!还有(指观众席上A处)那个吆五喝六像个 人物的;(指观众席上B处)那个不明不白成了富翁的;(指观众席上C处) 那个堂而皇之为太子的;(指观众席上D处)那个珠光宝气当小妾的;(指 观众席上E处)再加上那个朝思暮想往他们里头钻(指警长)跟他似的,一 心一意往他们边上蹭(伸大姆哥指自己的)跟我似的。咱们浅一脚深一脚 巡逻,青一块紫一块出击,不都是为他们(指点着观众席)有一搭没一搭 闲扯,睁一眼闭一眼看戏。不是咱们发现一处管涌堵住一处管涌,看见一 只蚂蚁碾死一只蚂蚁,由着革命决岸溃堤,他们能有戏唱吗?他们能有戏 看吗?(哽咽,随后孤寡老人、失爱儿童般地蹲在地上)这会儿一个个没 事人似的看我们的笑话! 警长:没错,就是,我们(读m)他们是为谁呀,立功还立出不是来了!你(蛮不 讲理地抓住犯人的衣襟),今儿非得给我掰扯清楚喽! 犯人:这事儿肯定不能怪你们,照我们作家思想家看,你们--咱们--本人什么 都不是,拆开了不过一堆筋头八脑外加半缸血水。不错,动手的是你们, 可教唆的是他们。 警长、局长:(眼巴巴看着犯人)谁们? 犯人:说得远一点儿,山顶洞人;说得近一点儿,你们家人;说得唯物一点儿, 日食月食;说得唯心一点儿,孟子荀子;说得学术一点,文化制度;说得 通俗一点儿,街坊邻居;说得辩证一点儿,是受害人;说得周全一点儿, 除作案人;说得痛快一点儿,都是别人。 警长:除了“近点儿”的老婆孩子会受牵连,其他的都八竿子打不着,谁也不会 替我坐牢、给我送饭。 局长:我有个主意,既然先锋荒诞行不通,干脆咱们回到现实主义,(从舞台上 拾起拳击手套)就从(指警长)他的这副拳击手套重新演起,手套的发票 还在我这儿呢。 (模兜) 警长:演也得从您那一脚开始呀! 局长:我哪一脚?有发票存根么? 警长:您可不能把我卖了呀! 局长:那还把我卖了? 警长:您别光想自己呀! 局长:还让我想着别人? (局长背着手在舞台上昂首阔步,警长要饭专业户似地粘着他喋喋不休。 说唱人乙指使小工将幕拉上,幕布上写着“无政府主义者属意外死亡”说 唱人乙唱歌,解释世界的规则以及看待事物的方法。说唱人甲唱同一题目 而反其意。并含嘲带讽地祝贺说唱人乙为一出荒唐剧提供了一个不荒唐的 收场。说唱人乙则由衷地向说唱人甲即达里奥·福反祝贺,说他的戏别出 心裁,有亦真亦幻之妙、提神醒脑之功,实为中世纪弄臣为君王插科打浑 传统的现代版本。其作则艺苑奇葩,势必遍演天下;其人则文坛国手,理 应声名隆显。说唱人乙亲切地扶着说唱人甲的肩下。) 第三幕 舞台上依旧悬着那根绳索,此时金灿灿的。一队男女正按文明国度的规矩距 绳两米盘腿坐着,或孜孜写作,或沉思默想,或昏昏欲睡。 甲:(西服革履,外汇黑市油子似地伸头探脑从舞台一侧上,冲坐在农村铺盖卷 上的乙)都是等着(朝绳索努嘴)摘取文艺皇冠诺贝尔奖的?哪儿是队尾? 乙:(朝绳绳索示意)你就排我后边。(淡淡地)打哪儿来呀? 甲:大清帝国。 乙:嗯--(思忖)老字号,(熟门熟道似的)他们今年不一定认这个。 甲:不应该吧?我原来一直注册的是“现代主义”--后来还升级成“后现代主义。” 我是听人嚷嚷“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不才赶紧变戏,小说里的人物一 律跟三言二拍统一口径。(十分自信)我要拉空就没人跟趟儿了。您呢,(上 下打量乙)看您这架式,是死磕-- 乙:未来派。 甲:以不变应万变,是不是有点儿--? 乙:我就这么呆这儿,在评委耳根子底下吟诗作赋,聊家长里短,时候长了,铁杵 磨成针。 甲:这招我得参考参考,我现在的媳妇当初就是这么泡到手的。 (此时一老一少从舞台另一侧上,来到甲乙面前搭讪起来) 老:(四川口音,有声有色地对甲乙等人)让一让,让一让,你们还年轻,无所谓! 我开始耍笔杆的时候,你们的爸爸妈妈都还在青梅竹马。我走了大半辈子的弯 路,等明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恶才是历史发展的动力,晚喽,手脚不听话 喽,恶也恶不出啥子名堂来喽!只好托命一支笔,为小说家言。我到这里来, 是向资本主义谢罪的,哪个要他啥子钱嘛! 甲:大爷钱要是真的不重要,那您就赶紧回家抱孙子去。谢什么罪呀,多栽培出几 个小黄世仁才叫亡羊补牢呢!(一惊一咋,冲小)你个小小年纪,戳这儿干吗? 还不听爷爷的话,赶紧家去,先把小保姆挤兑成白毛女,再练小说也算有生活 呀。 小:我替别人领奖。 甲乙等:替谁? 小:我爷爷的爷爷。听说当年人家给他奖,他嫌是资本家的钱脏不要!这种给钱不 要的傻子,资本家干吗把钱给他呀,直接拨到我名下不好么?就差这笔钱,否 则我别墅住上了,好车开上了,名牌穿上了,美妞泡上了,富豪俱乐部进去了, 哪儿至于买站票看《杜兰朵》呀,听得糊了糊涂不说还猴(第一声)累的。 (此时队伍起了骚动。甲乙等忙奔将过去。一匹文坛黑马和他匪里匪气的哥们 儿正在嘶鸣:“旧号作废喽!重新站队喽!”队列的第一二名报以痛斥,同时 告诫第三四名站稳立场,不受蛊惑) 第一: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文艺圣地!想玷污是怎么着? 黑马:玷污?爷爷要占领! 第一:(哭笑不得)知道文艺是怎么回事么?魏尔伦的诗读过么?乔姆斯基的语言 学-- 黑马:你,还有什么他妈的什么斯基耶夫,统统给我滚一边儿去!如今的天下是谁 的,懂吗?老-百-姓-的!老百姓爱看什么,懂吗?丰-乳-肥-臀!说 白了:老百姓要乐儿,我们要钱! 第一:要开文艺妓院去闹市区找临街的铺面,到书摊儿电视电影上开去,我们这儿 山高月小,空气稀薄,气都喘不过来,根本不具备三陪的条件,更别说特殊 服务了。瞧你选址就没选对地方! 黑马:摊儿上只能出土娼,我们如今要创名妓,非这儿不可! 第一:名妓我们通常只供应外宾和少数业余外宾,像现代诗、先锋画、实验话剧、 高雅-- 黑马:少废话!重新排队喽!! 第一:(振臂)誓死捍卫文艺的高雅纯洁性!(让第二三四挽臂)团结一致!绝不 动摇!(冲甲乙老少)你们赶紧站进去!(甲乙老少未动,而第三第四开始 首鼠两端,黑白眼珠在眼眶里翻江倒海,队列像九江的堤岸颤颤巍巍。) 哥们:(捏住第一的腮帮子)跟我喘气?看我一直太斯文了是不是?哥哥道儿上下 来的还没见过这个?(黑马拿出一摞毛票向空中投撒,人群大乱。甲乙老少 等健步上前握了黑马的手,表示拥护新秩序,列了前茅;第四名抓紧归顺在 第三名之前;第二名和第三名你追我赶着弃暗投明;第一名废然长叹:“高 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末了只好排在最后,不时高声提醒前面:“人跟人 挨紧了,再不许夹塞儿了!”这时一阵警车鸣笛声,局长、警长拎警棍上, 精神饱满,仿佛刚出了氧巴。) 局长:都挤这儿干什么?散开点儿! 黑马:(一副店小二相给局长上烟)抽烟抽烟。 局长:(接过烟递给警长,警长将烟夹耳朵上) 警长:(打量黑马)瞧你小子眼熟,不捣腾毛片,又跑这堆儿里混来了? 黑马:哎呦是您--恩师呀!(油嘴滑舌中含着世故精明)我就羡慕您那职业,这不 也是帮着文坛维持维持治安么。(恶声恶气地冲同人)都立正站齐了,不许 出噪音! 局长:等会儿是一年一度的授奖仪式,诺贝尔奖要发给达里奥·福先生-- (众人哗然,黑马带头吹匪哨。其他人或悲忿填胸,噎得话都说不出;或拍 手称快说他都当上了,我也就快了;或以为戏子饮誉日,文豪蒙羞时,因而 当众撅笔,不一而足。以上动作设计,应写意而非描形,极端漫画化) 黑马:总得有个先来后到,我排第一个儿呀! 局长:你第一?(指点众人)把队伍给我解散喽,围成圆圈,(众人除黑马略不情 愿外都欣然尊命,围着绳索站成圆圈)达里奥·福是第一,其他人,都是第 末!听着,大家该鼓掌鼓掌,该欢呼欢呼,如果有捣乱的-- 警长:电棍的伺候! 局长:咱们走。(下) 警长:(顺手薅住黑马哥们儿的后脖领子)跟我走。 黑马:(忙劝阻)别别别,这位是文坛新秀-- 警长:商场惯偷,走! 黑马:(望着哥们儿瘪三一样的背影)真给文化人跌份! (舞台转暗,唯余绳索。追光照说唱人乙和说唱人甲来到前台) 说唱人甲:戏剧应该是警报。 说唱人乙:好创意!文艺大交响中来声警报,肯定比砸水缸敲土簸箕出彩儿呢! 说唱人甲:戏剧应该是野狼。 说唱人乙:可以!都在造野生动物园,京叭贵夫人大家都玩腻了。 说唱人甲:戏剧应该是砒霜。 说唱人乙:基本同意!(大人对孩子循循善诱的口气)换成罂粟,一个意思,而且 特别提味儿。 说唱人甲:应该是炸药。 说唱人乙:没问题!只要不出文艺圈,怎么炸都是礼花。 说唱人甲:戏剧应是人民的事业。 说唱人乙:这个,话看怎么说了。(十分诚恳)对人民,当然是人民事业。对戏剧 家,它只能是个人事业了。 说唱人甲:(指着绳索)又是功名利禄那一套? 说唱人乙:“那一套”!瞧您说的,达里奥·福先生,请好好看看,(如歌如诗) 这月光下,千万条银闪闪的江河,转向西,弯向东,绕过山,穿过谷, 不舍昼夜。它们汨汨地前往哪儿?隆隆地奔向哪儿?浩浩地归入哪儿? 大海,大海是它们的唯一的选择。再好好想想,这世界上,无数五颜六 色的男女,他们眉开眼笑在看什么?喋喋不休在说什么?辗转反侧在想 什么?起早贪黑在忙什么?走南闯北在找什么?谨小慎微在谋什么?丧 心病狂在抢什么?就是那几样东西呀。那是人的宿命。躲也躲不开。 说唱人甲:谁说偏得那样?为什么不能换个别样? 说唱人乙:可以可以,舞台上怎么都可以。我理解你的情怀,尊重你的追求。不过 别忘了,你是一天到晚泡在戏里,不妨把假的当成真的,虚的当成实的, 没门的当成有戏的。可你应对(指观众)台下的尤其是年轻人负责。所 以,再演一段儿戏外的你。让他们明白,无产阶级的戏剧不排斥资产阶 级的奖励,世界的运转自有它不变的前提。你可以听听同行们的意见。 (追光照第一援索而上--突出“爬”的动作,停在半空变节者、过来人 似地向普天下的达里奥·福,所有旧世界的怀疑者喊话) 第一:达里奥·福,这世道也就算可以了。还甭嫌资本主义这个那个,咱革命来革 命去还不得那个这个。哪有什么正义呀,今儿是你排前边他排后边,明儿是 你排后边他排前边。革命不过是重新排队,重新发号!(灯暗) 第二:(爬)达里奥·福,这世道坏,坏就对了!不坏你写什么呀?不写你干什么 呀?不干你是什么呀?不是你活什么呀?(灯暗) 第三:(爬)达里奥·福,都是文人咱不说外行话,有副对联送给你: 资产阶级社会,你骂也是它,不骂也是它,骂了白骂; 诺贝尔文学奖,你拿也是它,不拿也是它,干吗不拿?(灯暗) 第四:(爬)达里奥·福,出你的名吧!发你的家吧!盈你的利吧!演你的戏吧! (灯暗) 黑马:(爬)达里奥·福,您不就一码字儿的么?说句不中听的话:人家是谁你是 谁?别赏脸不要脸呀! (灯暗) 甲:(爬)达里奥·福,“无产阶级作家”这牌号看来我也得用用,您还没注册商 标吧?(灯暗)干吗干吗嘿,我还有话呢!(灯亮)当“无产阶级作家”不会 真的无产吧?(灯暗) 乙:(爬)达里奥·福,我揣摩着,你是不是始终如一地玩行为艺术?歇一次罢。 (灯暗) 小:(爬)达里奥·福,这钱不干净,我帮您接着, 老:(爬)达里奥·福,老伙计,我坚持不了好久,我们长话短说:我要是浪子回 头,早点儿为文学而文学,现在就不是--(不支滑下,嚎啕)这个位置喽! (灯暗) 犯人:(爬)达里奥·福,潇洒走一回,跟他们玩回荒诞的! (满场灯大亮。圆圈一字展开,向达里奥·福逼来,众人有节奏地一遍又一 遍高叫:“达里奥·福来呀!达里奥·福来呀!”同时又围成圆,将达里奥· 福收在当中。圆圈伴着诺贝尔发奖仪式乐曲向绳索移去。达里奥·福在绳索 下逆时针自转,众人绕着他顺时针公转,有节奏地一遍又一遍高叫:“达里 奥·福爬呀!达里奥·福爬呀!”警长、局长上并敲边鼓:“趁早呆圈儿里 别出来,出来没你好果子吃!”可为众人设计一套关于爬--整个阶级社会生 活原则--的集体舞。幕在舞蹈中徐徐拉上) 尾声 幕拉开,舞台同第一幕第一场开始:仍是那根绳索吊着沙袋在空中左右摇荡。 音乐起,沉重而悠长。待沙袋停摆,演员上台谢幕,分列在沙袋两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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