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一周之前,因不在京,请人在《读书》杂志举办的林版《樱桃园》座谈会代为宣读。 空中的梦想家——林兆华和他的《樱桃园》 作者:黑板报的水晶 说起来有点悲哀,在中国当下的戏剧舞台上,仍然真正地拥有先锋精神,并一直在舞台上不遗余力地实验与实践的,竟然只剩下林兆华这样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头儿。 我最初看林兆华的作品是《囊中之物》,那是一部四个人的小剧场话剧,我只记住了白色的幕布后面可移动的家俱,当家俱将幕布顶出某个特定的形状时,那个场景便诞生了。那是林兆华第一次让我明白他独特的舞台形式感,相反演出的内容并未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是《故事新编》、《万家灯火》、《狗儿爷涅盘》、《赵氏孤儿》以及我通过光盘看到的《罗幕路斯大帝》等等,这些戏有远有近,有命题作文和应景之作,也有他用独特理解方式呈现的空间与历史。我几乎没有一次被深深打动过,看《万家灯火》时我批评它的文本漏洞,看《赵氏孤儿》时我不满它的逻辑未完成,看《罗幕路斯大帝》时我嘲笑那是演员们晚饭后的一次集体对词儿,看《故事新编》时我只记住了里面的京剧和现代舞,却没有明白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当然我也知道我没有看到传说中他最好的作品,例如许多人都引用的《理查三世》和《浮士德》,还有最近的争议倍起的《厕所》,我也没看。因为我不是“林兆华”迷,我没有兴趣去专门看齐他的全部作品,我也一直不肯承认他是人们口中的“大导”和“大师”。 然而《樱桃园》令我改变对他的看法,这部戏所引起的争议也更让我突然感受到年近七旬的他身上担负着如何沉重的一种悲哀,也感受到我自己是曾经如何只看到他在舞台上的一个侧影。 林兆华在他的《樱桃园》当中,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剧场空间,这个空间在原来的剧场上空搭建,演员因而得以从空间的上下左右和后方“全方位”地出场,加上灯光的配合,使得整个表演空间如同在云端。诚然,由于成本的限制,地面在演员跑动时声音比较响、舞台装置的马达声也太响,但这一空间创意,却是在中国戏剧舞台的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一个创举。然而没有戏剧评论家们出来肯定这一点,一些人忙于挑剔剧中群众演员的台词和比较舞台形象与契诃夫原著人物的差异,而对于这样一个足以载入戏剧史册的突破,无人提及,媒体记者更轻飘飘地用“蒋雯丽洞中演戏”这样一句话一笔带过。这就是我们的艺术家所面对的创作环境,这就是我们戏剧评论和媒体宣传所能达到的审美高度,作为一个始终在剧场中向一切固有的框架、束缚和“不可能”挑战的创作者,林兆华如同和风车作战的唐吉诃德一样孤独与不被理解。 除了对空间形式的不断突破之外,林兆华也一直渴望丢弃掉固有的表演程式,所以他一直尝试在他的作品当中加入戏曲、偶、现代舞、肢体的运用,希望用这些不同的形式和节奏来冲淡演员们在“朗诵”台词时所难以丢弃的舞台腔和表演积习。在《赵氏孤儿》当中,他希望演员们能够“没有表演地表演”,但文本的缺失和演员过分的专业化,让这种呈现只成功了一半,而有些时候,成功一半就意味着失败。在《樱桃园》里,他大胆的起用了几乎从未演过话剧的影视演员蒋雯丽,她的出现无疑给舞台带了一阵清风;在这个光彩照人的表演层次之外,是第二个准专业表现层次,比如达达,谁还会记得他在《孔乙已》当中的恶少形象和《千禧夜,我们说相声》当中的落魄艺人?林兆华让他改变,他便改变了,变成不再是自己扮演自己的一个演员。然而这种成功仍然无人提及,因为人们习惯赞扬舞台上“亮”的那些人物,而这种敢于将自己藏起来的人物,谁会知道他曾经是谁呢?如果再提及被密集火力所攻击的第三个表演层次——“北京大学高级戏剧研修班”学员们,那就似乎更成为众矢之的了,譬如台词不清楚啊、慌张啊什么的。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底层人物就如同表演他们的人一样,慌里慌张、口齿不清、并不象他们的太太和小姐一样容貌清新落落大方。如果硬要国家话剧院或人艺的演员们去扮演这样一种状态,为什么又不可以就让这些原生态的人物呈现在舞台之上呢? 和那些曾经与他一道共同扯起先锋实验戏剧大旗却早已各奔商业戏剧前程的同仁们不一样,林兆华几乎从来不拿“先锋”或“实验”当自己作品的商业标签,另一方面他几乎一直在拿自已30多年积累下来的“大导”声名“开玩笑”。我这么说不是说他对自己作品的不负责任,而是说每一次创作他都敢于抛开过去、抛开自我曾经的成就,打破空间与一切规则束缚,打破金钱和资源的制约,去争取最大限度的艺术创作自由和突破。近古稀之年,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半睡半醒地指点后生之年,他却不曾停步,以戏剧独有的方式振翅高飞。不惜折损自己的翅膀,也不惜在某一次的试飞过程中跌落或被否定,他不象是一个已经拥有三十年声名与历史的过来人,倒更象是中国戏剧舞台上一个最年轻和最富创新精神的戏剧英雄。 林兆华是孤独的,因为他永远不曾停步,他一直在路上,而同行的人却廖廖无几。 林兆华是幸福的,因为舞台上终究会记录下他的足迹,愿意静心屏住呼吸去感受他的人,就会明白在他多变的艺术风格之下,跳动的是一颗不息的创作与思变之心。 这位空中的梦想家,带给了我们不可复制也难以再现的剧场艺术孤品《樱桃园》。而要到什么时候,人们才会象承认莫奈与凡高一样,承认这位尚在我们身边的大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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